第14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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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即使现在秦维勉满面通红、双眼湿润,贺云津也清楚地意识到,这个人如今不会轻易被打败,也不会轻易被改变了。
  一个人的变化是可以从眼睛中看清的,并不需要形状、大小的改易。
  “贺济之!如果你真的事事以我为先,就按我说的做!”
  秦维勉两个“我”字压得极重,脸色犹如暴雨前的乌云,眸光映着烛光闪烁摇曳,却毫不松动。
  撂下这句话秦维勉便拂袖离去,贺云津站在原地,想到要按秦维勉的话就再也无法收复朔州了,只能长期任山戎宰制。
  这样的决定他难以顺从。
  那是云舸和他拼命想要保住的家园啊。
  贺云津此刻清清楚楚地明白了,这个愿望确实是他自己一厢情愿,只是误以为秦维勉跟他同心罢了。
  如今的秦维勉是天潢贵胄,朔州对他只有战略上的轻重,没有任何情感上的牵扯,所以做出放弃的决定也是这样轻而易举。
  贺云津环顾空荡荡的房间,头一次感到即使在人间也无处可去。
  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摇摇欲坠,连云舸都改变了。
  难道古雨跟司缘所说才是对的?
  秦维勉越想越觉憋闷,他直觉再吵下去事情便真的无法挽回了,这才拼尽全力按捺心情抽身离去。
  他向着书房走去,谢质一直在等他。听到秦维勉的脚步声,谢质从房中快步走出,迎上了秦维勉。
  “殿下!怎么样,殿下?”
  谢质刚才听到贺云津院中传来动静,心中便不踏实。虽说他一向以为凡是秦维勉的话贺云津没有不同意的,但是秦维勉去时神色那样为难,谢质便也没了把握。
  “进去说。”
  秦维勉只匆匆看了谢质一眼,那人目光关切,现在他有些怕这样的目光。
  但只这一眼,也叫谢质看见了他眼中的泪花。
  进了书房,烛火明亮,看得就更清楚,立时给谢质吓了一跳。
  “殿下这是……没谈拢?”
  谢质声调越发温柔,急着想要知道刚刚的事情,却不逼迫,只是挥手令侍者退下,自己把茶碗递到秦维勉面前。
  “殿下别急。”
  谢质坐到一旁,默契地不去看秦维勉,给他调整的时间。
  “事情不是没有转机,慢慢谋划就是了。”
  “希文——”
  谢质这样贴心,秦维勉只觉鼻根一酸,这段时间以来压抑的忧虑和苦楚再难禁抑,化作热泪滚滚而下。
  谢质站起身,无声地走到秦维勉身边。那人低着头抿着嘴,眼睛红红的,谢质还从未见过他如此。
  见秦维勉也不说话,谢质试探着伸出手,碰了碰那人的肩膀。
  秦维勉并未拒绝,谢质的心跳得更快,仿佛要把胸膛顶破。
  他小心地克制着,生怕自己的心跳惊扰了秦维勉。
  纵然他俩从小相伴,无话不谈,无有分歧,但谢质就是觉得他二人之间还差着什么。
  从前秦维勉在他面前总是那样端庄,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。而此时谢质隐隐感到,他突破这层隔膜的机会到了,今夜过后,他将真正与秦维勉倾心相交。
  谢质又往前了一步,手臂顺势滑到了秦维勉另一边肩膀。
  秦维勉坐在椅中,他站在身旁,简直是环着秦维勉的。
  “在晓……”
  此时此刻,秦维勉无比需要这样的安慰。秦维勉将头埋在谢质投下的阴影里,借着一点黑暗和体温任由泪水冲刷他挤压已久的情绪。
  纵然早知道贺云津将他误当作了旁人,可秦维勉也没想到原来贺云津梦醒之后竟是这样看他的。
  且不说他并非主动冒名顶替,就是相伴了这么长时间,难道其中的相知相惜、生死相伴都是假的吗?
  “他委屈,”秦维勉心绪稍稳,退开一些,用帕子拭了拭脸,“我又何尝不委屈!”
  谢质并未收回手,反而在秦维勉肩上捏了捏。
  “殿下别气着。济之来自朔州,自然最是痛恨山戎。再说有本事的人,锐意进取也是经常的。”
  这些秦维勉何尝不知道,可一番争吵又岂是仅仅为了这点呢。
  他跟贺云津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纠缠和拉扯,还不打算说给谢质。
  “他但凡有你一半懂事,我也不至于气成这样。”
  “嗐,他……他原是山野之人,人情不通也是难免的,何况刚刚激战一场,疲劳之时更加放肆,殿下别跟他计较啊。”
  秦维勉看得出,谢质对贺云津的态度也转变了。从前谢质死活看不上贺云津,现如今即使这样的情景也能维护那人,不肯落井下石。
  “你性子好,现在还能替他说话。可是他救过你的缘故?”
  “这是一方面。另一方面,我们一路走来,济之出力不少,今后也要有赖他。我再怎么感谢他,也不如殿下的前程重要。”
  是啊,他还得用贺云津。
  回想晋楚邲之战中,荀林父想撤军,但中军佐先縠执意交战并擅自渡河,荀林父只得下令全军渡河,最终晋军大败于楚。
  秦维勉叹道:
  “希文,我不想做荀林父。”
  谢质吓了一跳。
  “殿下觉得他会违抗军令?”
  这个秦维勉也拿不准。
  “希文——”
  秦维勉又是一声长叹,他抓住谢质的手臂,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,谢质顺势环住了他的肩膀。
  贺云津在自己房中想了又想,虽然气没消一点,可也知道在军中将帅争吵十分不该。等到眼泪干了,贺云津便起身去找秦维勉。
  他是想告诉秦维勉,无论如何,他不会去学先縠。
  见书房亮着灯,贺云津便快步走去,刚转过几棵老树,便看见书房关着门,昏黄的烛光影影绰绰,投下两个人影在窗上。
  是谢质在安慰秦维勉。
  第155章 摊牌
  贺云津蓦然停住脚步,只见窗上人影交叠,彼此依偎,坐者将头埋在站立之人的胸腹,说不出的亲昵。
  他心中的火气中立刻又带上了滞闷和酸涩,手掌不自觉地攥紧,步子一迈,冲上去推开了房门。
  “贺将军——!”
  今夜当值的侍卫没料到贺云津会如此,拦截已经来不及,慌乱之下只好出言报信。
  秦维勉跟谢质正见到贺云津冲进来,见他眼睛血红,双唇抿成一条直线。
  “济之?你这是做什么?”
  谢质的手还放在秦维勉肩上,只是身子稍微转过一些,好像是在护着秦维勉。贺云津瞥了他一眼,不答话,又去看秦维勉。
  方才秦维勉正在动情之时,泪水淌了满脸,眼角鲜红。他下意识抬手抹去泪痕,转头将脸埋在谢质投下的阴影里,不愿让贺云津看见自己的软弱。
  贺云津见状喉头一哽,呼吸骤然发紧。
  秦维勉竭力掩下波荡起伏的心绪,却仍不看贺云津,只垂眸问道:
  “你又来做什么。”
  贺云津早已忘了此来的初衷,只见他二人相依相偎便觉刺眼得很,腹中波涛翻滚,胸口噎得发疼。
  谢质忙挂了笑脸,冲贺云津道:
  “济之,忙了一天,殿下累了,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。”
  贺云津觉得谢质的笑容同样刺眼。他想谢质现在一定十分高兴,自己跟秦维勉争吵,谢质却可以做那个识大体、懂分寸、在关键时刻陪着秦维勉的人。
  或许一直一来谢质都是这样陪着秦维勉的,只是他不知道罢了。
  “既然公务繁忙,殿下怎么还有时间跟希文在这里卿卿我我?”
  贺云津嘴角抽搐,冷笑只从他的眼里射出,秦维勉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,张嘴还没说出反驳的话来,谢质已经先恼了,却仍旧压着脾气,上前一步将秦维勉挡住。
  “济之!你——你今天喝了多少?这是该跟殿下说的话吗?”
  谢质是真不知道贺云津抽了什么疯,从前贺云津跟秦维勉怄气,他就劝贺云津摆正臣子的位置,这么长时间过去,他看贺云津仿佛学会了,怎么如今又这样大逆不道起来?
  他边说边朝贺云津使眼色,希望他赶紧冷静下来,想想自己的身份。
  却见贺云津目光如刀,直逼而来,竟毫无退让之意。
  “我自然比不得希文,没那个底气现在还气定神闲。”
  “你这话什么意思,我——”
  谢质听不明白这话,却听出语气中的奚落来,他正要还嘴,秦维勉站起来,将他拨到一边,向着贺云津道:
  “生我的气就冲我来!为何迁怒旁人?”
  “是啊,这自然都是殿下的运筹帷幄。一根骨头,两狗相争,调壹轻重,左右逢源。”
  贺云津立于他二人对面,毫不闪躲。秦维勉从未见过贺云津如此犀利,他对待贺云津跟谢质的策略从没指望他二人看不出来,但他没想到贺云津真的会挑明。
  挑明了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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